七
第二天一早，我们支起了大锅，狄多取出魔法项链Osmazone，放在烧得冒泡的汤锅旁边。皮洛士和马里安收集了大量从上层掉落的枯枝败叶，堆放在锅旁。姐姐有点僵硬地站在我的身后，尤利抱着胳膊，默默地守在姐姐身旁。
“那么，我们来看看塞纳的本事吧。”他说道。
我在膝盖上摊开米利乌斯所著的《哲学变化》。
“首先，根据炼金术的要求，第一步我们要进行的是金属的黑化（Blackening）。”
狄多无声地搅动着汤锅，另一只手麻利地将枯枝折断，扔进锅里。
“不行，得让树枝完全粉碎，黑化是寓意旧金属的死亡，是制造死物质（Death），从前的炼金术士需要将四种金属完全熔炼在一起，再加入硫磺让它们死得更彻底。我们要让所有的树枝失去原来的样貌。”
马里安蹲了下来，将树枝和叶子扔进捡来的一个药钵里，操起另一根粗树枝，三两下就将木质捣成了泥浆。“这样可以了吧。”
我点点头。“黑化完成后，不能马上放进魔法石，还不是时候。这时候应该为已经死亡的金属引入与它们相契合的金属，通常是加入砷或者汞，让黑化的金属获得它们纯白的灵气，变成仅次于黄金的‘银’，这叫做‘白化’（Whitening）。”
尤利不耐烦地问道：“那么，食物应该怎么做？”
狄多不等我回答，突然站起身来，从身后取出一个小袋子。
“这是观音土——我从中层坑壁的墙上挖出来的，像面粉又不是面粉，是不是就是塞纳说的‘仅次于黄金’的粮食呢？”
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狄多。狄多小麦色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不安。
“不对吗？塞纳？”
“嗯，也没有错。虽然我想的是用小麦的谷种磨出来的糠泥……”
“用这种土更简单，如果你的理论是成立的话，我可不想单独为搜集糠泥再出一笔钱。”尤利迅速打断了我的话。
“好吧。也许没有区别……”
我犹豫了一下。粮食的白化应该用什么，所有的书上都没有提到过。不过，炼金术只注重于金属本身外观的性状和色泽，并坚信这种外表的色泽能够感染其他的金属，使之成为真正的黄金——如果仅从理论上解释，面粉一样的观音土确实更合适。
狄多行动起来了。她把马里安捣碎的树浆倒入锅里，再小心地将袋子里的土粉均匀地撒在褐色的泥块上。
我轻轻碰了姐姐的肩膀一下。她突然惊醒了。
“啊，需要我了吗？”
“是的，每一个过程都需要你上来搅拌，然后在心里默想要让它变成的食物样子并向上帝祈祷……”
“我可以先来。”狄多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。姐姐放开了我的手。“好啊，狄多先试试也可以的，我是说，万一这个工作不是必需要特定某个人的话，是不是更好……”
“是，你说的都对。”我轻轻地回应。
狄多放开手，垂下头，在大锅前默默祷告了一番，然后用力搅拌起锅里的混合物。
小女孩的手劲不小，不一会儿那团泥浆终于浮了上来，白色的观音土包裹着稀烂的树枝残渣，混成了一团勉强还称得上面团的东西。
“下一步，塞纳？”
狄多催促道。
“接着是黄化（Yellowing），加入少量黄金碎末，让黄金的色泽染上金属。我们可以用面包屑来代替金末……”
“我们没有面包，所以才需要炼啊。用黄土吧，看上去也挺像，或者树皮也行，看去更像黑面包的碎块，就像雪莉姐姐上次做的那样。”
尤利又一次打断了我。我抬起头，看见他的眼睛灼灼发亮，贪婪和怀疑的光芒依次闪现。
狄多往锅里加入了树皮。
“下一步。”
我叹了口气。“最后是红化，需要将魔法石放进去，用最大的心力来祈祷和想象，继续搅拌，就成了。姐姐……”
“我试试。”
狄多执拗地抢过了话头。她嘟起嘴，脑袋冒出几滴豆大的汗珠，手上却一丝也没有停留。突然，狄多停下搅拌，迅速抓起旁边的魔法石，扑通一声将它扔进滚烫的大锅里。
几乎是立刻，锅里的小世界发生了变化。一个急速的漩涡从锅底涌上来，将所有的树枝泥团、观音土和树皮卷了进去。
接着，一丝微弱的光芒从锅底发出，慢慢地往上浮起来。它冒出水面，是黄澄澄的一团……
“是什么？！面团吗？”尤利叫出声来，疑惑地抿起嘴唇。
守在一旁的马里安迅速出手，无视火锅的高温，一把抓住那团旋转的东西。滋滋的声音从他手心传来。
“住手！马里安，你烫着了！”姐姐叫道，一把抢过马里安的手，手忙脚乱地用围裙将它裹住。大个子松开了手，那团物质掉到硬泥地板上，发出一声铿锵脆响。
狄多低下头，失魂落魄地望了那东西一眼。“我觉得，这应该是块黄铜……雪莉姐姐，我能想象出小麦面包的外表，可它的质感和味道……我没法想……”
我捡起狄多炼出来的铜块，这是块货真价实的黄铜，沉甸甸的。我顺手把它递给尤利。
“这东西在活报戏剧场的黑市上能卖点钱吧，尤利？”
尤利冷笑了一声。“没错，能卖一点钱，不过，有时候底层有钱也买不到好的面包。”他接过铜块，仔细用袖子擦了擦，迅速塞进自己的口袋里。
尤利转头望着我，这一次他的脸上终于再次出现了从前的微笑。
“塞纳，看来炼金术这套真的有用，虽然你炼不出真正的金子。我们把那块魔法石捞起来吧，下次再试试能不能炼出白银来。”
“不，我们要的是食物。”我斩钉截铁说道，转过头去，望着姐姐。
姐姐迷迷糊糊地抬起头。
“好了，那这次还是我来吧。”她轻轻地拍着狄多的脑袋，就像过去我们安慰爱哭的小妹妹那样。狄多一言不发，缩了缩脖子，干脆就势躺在姐姐的怀里。
马里安沉默地走上前来，捡起研磨钵子。“我来捣碎树枝。”他说道。尤利也兴奋了起来。“那么我就来准备树皮吧，皮洛士，你把更多的树枝拿过来。”
我只是定定地望着姐姐。姐姐微笑起来，她的眼睛里露出真正的喜悦光芒，仿佛一曲音乐。
“金黄色的表皮，用小麦细磨形成的面粉，加入了足够的酵母，蓬发出松软的面团，多孔，按下去会弹起来，用猛火烤过的面皮会有种焦热的甜味，南方人会在表皮涂上厚厚一层糖浆，从烤炉里取出来的时候，糖就凝固成一层面具样硬壳，包裹着小小的白面包，气味绕着面包师的身体往上升，从烟囱飘散出去，在西恩那的上空，跟芜菁汤一起钻进饥肠辘辘的人们鼻子里……”
姐姐的喃喃低语在我们的耳边缠绕着，富有魔力，所有的人都怔怔地望着脸上几乎要发出圣光的雪莉姐姐。她咏诵出来的食物魔咒抓住了我们，手上的搅拌棒不紧不慢地在汤锅里搅动。
已经到了红化的阶段，魔法石再次从锅底发出光芒，泥块浮起来，在小铲子的作用下被整个挑起，放进早已准备好的小盘子上……
黄澄澄的糖浆白面包出现在我们眼前，正如姐姐咏唱的魔咒，散发出诱惑人的香气，甜甜的，甚至让人有点熏醉感。
谁也没有说话。足足过了一分多种，才有一声欢呼传出来：
“是面包！真正的面包！”
小小的皮洛士兴奋地叫着，一把抓起面包，撕下一大块放进嘴里。也许是太烫了，泪水不争气地从他脸颊掉下来。
“太好吃了，姐姐！”
皮洛士把面包递给狄多。狄多接过来，犹豫了一下，原封不动地传给雪莉。姐姐轻轻撕下一小块，依次递给弟弟和妹妹们。我们一人一口，怀着崇敬的心情咀嚼着。没有错，这是真正的、能吃的、而且是美味的白面包。
尤利一口把他的那份吞进肚子里，眼睛冒出疯狂的欲望。
“我们成功了，塞纳。姐姐，我们发财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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